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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观察
F1守护神沃特金斯
英国人沃特金斯曾经是一级方程式赛车的医疗代表,与巴西“车神”塞纳有深厚的情谊。塞纳发生车祸离世已30年,本文回顾F1赛场安全保障的发展历程,以及这段车手与医生之间的动人故事。
改造F1
1994年9月,F1比利时大奖赛即将发车。与上一年相比,斯帕赛道有所调整,引入红水弯以减缓赛道速度,发车位也与赛季开始时不一样。这场比赛,威廉姆斯车队推出了库特哈德与达蒙·希尔的新组合。F1医疗代表沃特金斯教授与副手哈特斯坦站在医疗车旁,想说什么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痛苦的记忆充满两人的脑海,悲伤无法言表。
沃特金斯是神经外科专家,也是F1历史上聘用的首位医疗代表。4个月前,在F1圣马力诺大奖赛伊莫拉赛道上,他试图拯救两名遭遇车祸的车手,但最终无能为力。这两人是效力于斯米泰克车队的F1新人拉岑贝格,以及效力于威廉姆斯车队的超级巨星塞纳。其中,巴西人塞纳是沃特金斯的挚友。
哈特斯坦轻声询问沃特金斯最近过得如何。沃特金斯坦诚地说:“赛车撞到防护墙那一刻,我仿佛感觉到塞纳的灵魂离开他的身体。抢救的过程中我竭尽全力,就像挽救自己的儿子。”说完,沃特金斯卷起袖子,一言不发地开始干活。
如果用一句话介绍沃特金斯的工作,就是降低这项运动的死亡率。1928年,他出生于利物浦,父亲经营自行车店和维修汽车。他常常和父亲一起工作,车轮从小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。从利物浦大学医学院毕业,在美国工作一段时间,沃特金斯于1970年返回英国,成为伦敦医院第一位神经外科教授。
沃特金斯1978年进入F1前,死亡是F1赛场的家常便饭。大多数年份里,至少有一名车手会在比赛中不幸丧生。当时,沃特金斯是为英国大奖赛提供医疗服务的小组成员,F1首席执行官埃克莱斯顿很欣赏他的才华,也意识到F1需要提高比赛的安全系数,因此想聘请沃特金斯统筹F1的安全与医疗。两人会面后,埃克莱斯顿向他解释了F1赛道安全和医疗方面的缺陷,向他发出诚挚的邀请。沃特金斯是一位热爱冒险的汽车爱好者,欣然接受挑战。
几周后,沃特金斯以F1医疗代表的新角色参加了瑞典大奖赛。在安德斯托普赛道,他看到组委会没有提供运送练习赛伤者的直升飞机,因为与正赛相比,练习赛被认为不重要。他很快就发现F1赛场安全与医疗配置的随意。在银石赛道参加英国大奖赛时,他面对的是一个设备简陋的小型急救中心,里面有两名喝着啤酒的救护员。在德国霍根海姆举行的下一场比赛中,急救设施是一辆经过改装的单层公共汽车,工作人员正在帐篷里休息。
这反映了F1的一种文化──死亡是赛车的一部分。威廉姆斯车手达蒙·希尔是塞纳的队友,他曾说:“阿特金斯介入F1前,这里对待生命是草率的,车手们被视为冒险家和花花公子。在外人看来,死亡是车手享受极速快感与花天酒地生活所付出的代价。”哈特斯坦多年来担任沃特金斯的副手,2005年接替沃特金斯成为F1的医疗代表,也同意此说法,“当埃克莱斯顿邀请沃特金斯来围场内工作之前,F1的医疗如同儿戏,这种状态已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”。
沃特金斯迅速采取行动,告诉埃克莱斯顿,F1赛场应该配备赛道医疗中心和专业的医护人员。他要求自己带一名麻醉师,乘坐配备收音机的赛车,跟踪每次比赛的第一圈,还规定所有练习赛、热身和正式比赛都应配备直升飞机,以便让受重伤的车手快速到达医院。在落实这些举措之前,F1应该停赛整顿。
如父如子
入职F1后不到3个月,沃特金斯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,这改变了赛事的运行模式和安全措施。1978年意大利大奖赛,正赛第一圈发生严重的撞车事故,警察在赛道上排成人墙,不让沃特金斯过去。在警戒线里面,瑞典车手彼得森被困在他的莲花赛车内,腿部严重受伤。医护人员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报废的车辆里弄出来,救治也耽搁了很长时间。第二天早上,他因栓塞去世。沃特金斯随后获得新的指示,负责监督并参与赛事的安全配置。
副手哈特斯坦说:“沃特金斯想在F1赛场部署赛道医疗中心、高水平的医生、救护车和转诊医院。现在,我们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,但在当时受到了很大阻挠。很多人认为,撞车和死亡也是F1的吸引力,车手们也认同这一点。这套系统因顽固的赛车文化而很难推行,但沃特金斯坚持一定要创建这个系统。”
改变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,个人魅力是有帮助的,恰好这是沃特金斯的优势。他是围场里的一张熟面孔,风度翩翩,会讲故事,喜欢饮酒和抽雪茄。他的工作服里有一个口袋,存放着许多雪茄,很多人因此和他熟络起来。沃特金斯的儿子阿利斯泰说:“F1的围场是他的天下,他非常平易近人,任何人都可以问他任何问题。”最终,在他不懈地推动下,F1将赛道医疗中心落到了实处。
在F1工作期间,沃特金斯与许多车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,但关系最密切的是塞纳。1993年,沃特金斯应塞纳邀请,住在圣保罗郊外塞纳的农场,每天一起去钓鱼。塞纳来到沃特金斯位于苏格兰的老家探望他。沃特金斯的妻子苏珊说:“塞纳就像我们家庭的一员,孩子们都很崇拜他。当塞纳在家时,我做的巧克力和饼干总会被他吃掉一半。塞纳是赛车大明星,我们外出吃午饭,人们盯着他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”
在苏格兰沃特金斯家生活期间,塞纳受邀在当地学校演讲。苏珊说:“学校礼堂里人满为患,他和学生们说话时非常紧张。学生们站起来说’先生好’,塞纳则说‘拜托,请不要叫我先生’。”塞纳参观了附近一座纪念1963年和1965年F1世界冠军克拉克的博物馆,这位苏格兰人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好的车手之一。克拉克于1968年在霍根海姆的一场车祸中丧生,苏珊记得塞纳在博物馆时感觉非常不舒服,说这里就像一座神殿。
苏珊说:“沃特金斯和塞纳如同父子。很多车手对沃特金斯有父亲般的感觉,但塞纳和他尤其特殊,塞纳完全信任沃特金斯,跟我们一家人关系很好,是一个非常好的年轻人。”
塞纳的同情心和求知欲让他有别于其他F1车手。1992年比利时大奖赛排位赛中,贝纳通车队的法国人科马斯遭遇高速撞车事故,昏迷不醒。塞纳停下了他的迈凯伦赛车,跑过去关闭了科马斯的发动机,支撑着他的头部,直到医疗援助到达。之后,塞纳停止比赛,去找沃特金斯,询问如果赛场发生事故后,自己作为目击者,如何第一时间提供帮助。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去关心此事。
1994年4月30日星期六,拉岑贝格在圣马力诺伊莫拉赛道进行的排位赛中,以近320公里的时速发生车祸,一名医生在12秒内赶到现场。经过尝试复苏,拉岑贝格被送往赛道医疗中心的重症监护室。尽管沃特金斯竭尽全力,仍未能挽救这位奥地利新人的生命。塞纳去了事故现场,与急救人员交谈过,这时来到监护室门外,想了解更多信息。沃特金斯出来告诉他最终结果。塞纳悲伤不已,靠在沃特金斯的肩膀上哭泣。
看到塞纳如此沮丧,沃特金斯试图说服这个34岁的巴西人退出比赛,并完全放弃F1。当时65岁的沃特金斯问他:“你还需要做什么?你已经三度获得世界冠军了,显然是最快的车手。放弃吧,让我们去钓鱼。”沉默了很长时间,塞纳回答道:“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。我不能放弃,必须继续下去。”
这是塞纳对沃特金斯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第二天正赛中,驾驶威廉姆斯赛车的塞纳一马当先,在伊莫拉赛道的塔布里罗弯以300多公里的时速失去控制,撞到护墙上,头盔被悬挂臂刺穿。沃特金斯迅速赶往事故现场,立即加入救援。他将塞纳的头盔摘掉,将输氧管插入他嘴里,抬起他的眼睑。透过塞纳的瞳孔,沃特金斯确认他脑部严重受伤,已经很难救活。沃特金斯视塞纳为最职业的车手,也如自己的孩子。在试图挽救塞纳的生命时,他的感受最强烈。2001年,沃特金斯说起他与塞纳的最后一次谈话:“每个人都问我怎么想,我想我还没跟他闹够,想继续和他闹下去。”
达蒙·希尔说:“沃特金斯见惯了赛场事故,但是说服一个人别再开赛车,再试图挽救他摇摇欲坠的生命,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一定非常难受。”阿利斯泰说 :“父亲经常谈论塞纳,对他的去世感到难过,但此后又现出勇敢的表情。他是一名神经外科医生,30年间看过各种可怕的事,最终还是要学着接受。”
达蒙·希尔两年后就赢得了世界冠军,他补充道 :“沃特金斯建议塞纳退役去钓鱼,这当然不是塞纳的性格。不能对塞纳这样的人说‘你为什么不去钓鱼呢’,这就是人的复杂性,也是促使有的人投身高风险运动的原因。”
独一无二
伊莫拉赛道的那个周末是灰暗的,拉岑贝格和塞纳死亡,乔丹车手巴里切罗在练习赛中受重伤,引发了一场对F1能否保护车手安全的信任危机。其实,在圣马力诺大奖赛之前的12年里,随着沃特金斯加入这项运动、医疗保障水平转变以及汽车底盘从铝制转向碳纤维,F1没有在比赛周末出现过死亡事件。但在那之后,国际汽联主席莫斯利宣布成立安全委员会,任命沃特金斯为主席,重新评估F1赛车的设计和赛道配置,以及如何保护维修区和公共区域的人员。
阿利斯泰说:“F1组委会确实担心危机会导致汽车制造商退出,于是拿出了改进安全措施的最大诚意,我父亲也很喜欢这项挑战。很快,他们建立了共同的目标,就是让这项运动保持激情又保证安全。经过仔细研究,一些小的改变产生了巨大的影响。驾驶舱周围增加了衬垫并提高水平位置,后来又出现了保护头部和颈部安全的装置。”
哈特斯坦说:“沃特金斯致力于实现这一目标,他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,了解科学过程的本质以及如何在数据中去伪存真。因此,当工程师向沃特金斯提供数据时,即使不是他的领域,他也能立刻明白。他是安全委员会的领头人,很聪明,有足够的好奇心监督这一切,有足够的魅力让多个不同的团队共同努力,专注于一个目标,让这项运动更安全。”
伊莫拉之后的30年,只有一位车手在F1比赛中因事故丧生。赛道旁的外科医生沃特金斯在严重事故后,挽救了多名车手的生命,其中包括1982年德国大奖赛上的法拉利车手皮罗尼、1990年西班牙大奖赛上的莲花车手唐纳利和1995年澳大利亚大奖赛上的迈凯伦车手哈基宁等。
其他车手也成为安全措施的受益者。哈特斯坦说:“我可以举出至少10起亲历过的事故,如果没有障碍物、柏油缓冲区和新头盔,这些事故都可能致命。如果没有这些有效的安全举措,在F1、F3和青少年系列赛中,肯定会有大量车手有生命危险。”
在F1工作不是沃特金斯的主业,这位伦敦医院的神经外科教授与哈特斯坦轮流在周末监督F1比赛。他于2012年去世,享年84岁。达蒙·希尔说:“沃特金斯让人知道人生的意义就是专注于认为重要的事,无论结果如何。他曾告诉我,‘你们都过得很开心,但周一我要回到医院,对某人的大脑作手术,他们正在经历更严重的事情’。在沃特金斯之前,没有人关心F1的安全问题。他是F1历史上的关键人物、开拓者,独一无二。”
作者:张桐
来源:《新体育》2024年第6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