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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坐而论道”说冰球——冰雪体育一席谈之一
“坐而论道”说冰球——冰雪体育一席谈之一
天气渐冷,冬奥渐近,话题转向冬季运动。本期说说冰球,即使不是高水平赛事,同样竞争激烈,场面刺激,这是冰球的魅力。本刊编辑部几位同仁就此“坐而论道”,交流采访冰球的信息和感受。
冰球是少有的对抗性冰雪运动,大众喜闻乐见,长盛不衰。在条件艰苦年代里,在传统体育体制下,中国冰球运动在北方地区具有一定社会基础,中国冰球队在国际赛场的良好表现写下了许多感人之作。
王敬泽:中国冰球的鼎盛时期是上世纪八十年代。当时中国男子冰球在亚洲名列前茅,在世界上也能排到前二十。全国有十多个城市组建了专业队,全国性比赛有十几支球队参加是常态。东北有些球队下边有青少年的梯队,培养模式和赛事都比较系统。八一队也十分强盛,国家队中有相当一部分球员来自八一队的输送。
陶莽:以“冰球之城”齐齐哈尔为例,在计划经济时代,这座城市为国家队输送了大量教练员、运动员。冰球曾经是这座城市的荣耀,每当有重大的冰球赛事,基本是万人空巷,举城关注。多次获得全国冠军,更是强化了这种荣誉感,冰球明星们一度被视为这座城市的英雄。当时的运动员退役后基本都有很好的安置,大多可以进入公安、税务等人们心中的“好单位”。冰球运动员不但拥有精神荣誉,也享受着就业等物质实惠,是家长和孩子们争先选择的好出路。
汪大昭: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中国冰球是有传统的。新中国成立后,1953年首届全国冰上运动大会就有冰球,参赛大区为此还举办了预选赛。有此推动,哈尔滨市很快发展到20多支职工冰球队,学校冰球队上百支,连县里都有冰球队。
中国冰球史上最令人难忘的是1981年3月的世界冰球C组锦标赛。这是我国第一次承办国际高水平冰球赛事,比赛在首都体育馆举行。中国队以六胜一负的成绩获得第二名,晋升到B组,标志着中国冰球进入世界前十六名。中国观众第一次在室内欣赏冰球角逐,他们拉开横幅,为中国队助威,首都体育馆比赛大厅里从来没有过如此激动的欢呼。这次比赛中国冰球队取得了最好的成绩,也得到了社会最广泛的关注和支持。
那一年,中国男排得胜后北大学子喊出“团结起来,振兴中华”的口号,女排首获世界杯,乒乓球包揽世界锦标赛7项冠军。这些大喜都发生在冰球晋级之后,神州大地体育热浪竟始于冰球。后来,中国冰球协会副主席赵常态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,在我国幅员辽阔的北方,热爱冰球的球迷约有9000万人。
陶莽:进入市场经济时期,东北错失很多发展机遇,东北经济的发展速度也远远落后于东南沿海。老工业基地的转型,大量工人下岗,经济一度低迷,让齐齐哈尔人的关注点转移到求生存、谋发展,不再集中于冰球,运动员退役后也不再有好的就业安置。慢慢地,运动员成为了文化水平低、收入低的代名词。冰球开始逐渐淡出齐齐哈尔人的视野。
王敬泽:九十年代以后,中国体育调整目标,奥运金牌战略当道,体育行政部门对冰球的支持减弱了,传统模式已经无法承担这项运动,就像其他大众喜爱但国际竞争力不强的项目一样,进入了低谷期。全国联赛因参赛队伍太少而难以为继,黑龙江只剩个别城市还有冰球队,吉林已经很多年没有球队了。
柏强:冰球项目也讲究童子功,行家们认为从四五岁学起较好,北京冰球协会最小的注册级别为U6,最小年纪在4岁左右。北京冰球孩子的培养和成长与哈尔滨等传统冰雪城市不同,更多的是走社会化的道路,说白了,主要是家长投入精力、财力和物力。
对于一个运动项目,孩子看重是否“好玩”,有无“意思”,不少孩子起初对冰球说不上喜欢。而家长更注重是否利于“发展”,有无“意义”。家长对冰球的认知和认可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孩子的运动取向,他们的关注和投入也影响了孩子坚持这个项目的时间长度。因此,“冰球妈妈”、“冰球爸爸”等称呼,不仅标明冰球孩子的亲属关系,更标明家长们难以计算的物质和精神的付出,一种风雨无阻的陪伴。这些家长常戏称:“冰上一个教练,冰下一群助教和陪练,那就是我们家长。”其中就有著名演艺界人士英达。其实,在冰球运动发达的北美国家,也有“冰球妈妈”、“冰球爸爸”的叫法,冰球家长的引领、投入、陪伴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场外一景。
在家长们的呼吁、推动和支持下,北京有了群众性的冰球比赛,有了走出国门与外界的交流,也使一个民间性运动组织──北京市冰球协会在2012年出现,其中大多数工作人员就是“冰球妈妈”、“冰球爸爸”。协会成立之初,注册人员400多,2015年达到近2千人,其中80%是10岁以下的孩子。如今,北京冰球孩子的培养模式仍以家长投入为主,这种良性化社会化的培养之路也受到国际冰球联合会的关注。
北京的冰球家长素质普遍较高,对冰球的认知也较为深刻,而且这种家长群体在扩大,这是北京冰球从孩子抓起的重要基础和资源。
王敬泽:中国冰球的现状是打球的人太少。青训推进缓慢,眼下比较萧条。根据中国冰球协会的数据,目前全国注册的未成年冰球运动员约4万人,这些孩子现阶段的发展模式是市场化的家庭培养,已经有一定效果。一批批的青少年冰球运动员成长起来,国内职业冰球联赛形成规模,中国冰球的实力自然会增长,冰球在冰雪运动中的传统格局也会回来。
中国现在的冰球热,除了申办冬奥成功的推动,有一部分原因来自社会名人让自己的孩子从小练习冰球,带来模范效应,但症结也在这里。这些名人家长投入太多,为中国冰球打上了上流运动的标签,客观上定了很高的入门标准。
陶莽:相比花滑、滑雪等个人项目,集体项目冰球若想发展,必须有强大的大众基础。没有一个好的环境,孵化不出强大的冰球队伍。近年来,齐齐哈尔体育局想了很多办法,他们拍冰球电影、出版记录齐齐哈尔冰球光荣历史的书籍,努力唤醒这座城市的冰球记忆,收到了一定的效果。
柏强:2014年底,由一群1997到1999年出生的孩子组成的北京U18冰球队,参加了全国少年冰球锦标赛A组比赛,竟一举击败有着专业背景的传统强队哈尔滨队,第一次获得冠军,创造了北京冰球项目新的历史。如今这批孩子中有三名进入备战北京冬奥会的中国国家集训队。
北京市冰球协会成立近10年,在全国U系列的比赛中拿过12个冠军。如今,协会注册人数达4300多人,大多数仍是青少年,尤以U10群体最多,其联赛规模、打球人数在全国甚至亚洲都排在前列。
陶莽:齐齐哈尔体育局举办了很多冰球比赛,不但有全国冰球比赛,还联合俄罗斯的多支球队举办国际比赛。尤其是青少年联赛开展更是有声有色,让更多的孩子投入其中,从娃娃抓起,努力重振冰球之城的雄风。比赛多了,家长关注了,运动员退役后也有了更好的出路,他们可以做教练,从事青少年培训工作,也有了不错的收入。
为了取得突破,中国冰球做了各种尝试。比如齐齐哈尔举办有俄罗斯球队参加的国际冰球联赛,但影响力有限。中国的昆仑鸿星队加盟俄罗斯联赛,一度取得了不错的战绩。这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,但大多还集中在冰球圈之内,破圈效应并不明显。中国冰球想取得突破,必须打造一些“破圈”现象,引起社会更大的影响和关注,比如诞生一位冰球“姚明”,在世界顶级联赛中取得佳绩。再比如某支球队在国际大赛上取得重大突破,引起广泛关注。但眼下,中国冰球的实力远远不够,“破圈”实在是太难了。
柏强:这一点可以从北京青少年冰球比赛参赛孩子的成分中看出一些。2014年校际联赛上,以小学队居多,有的小学可以组成两到三支队伍。而在中学,能凑够一支队伍人数的凤毛麟角,不得不以所在区为单位组队,且允许外借守门员。那时,北京青少年的冰球运动是底下热闹上面冷,高处不胜寒,大多数孩子的冰球训练到中学阶段就几近放弃,这正是应当上力量,强化专业训练的关键年龄段。
这个阶段的孩子固然有课业负担加重,训练与学习时间冲突等原因,但更重要的还是多方出于对孩子前景的考虑,用家长的话来说 :“我们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和出路。”从最现实的升学角度来看,无论中考还是高考,当时都没有学校把打冰球作为特长或加分因素予以考虑。在北京的学校体育中,冰球 是 冷 门 中的冷门。一些冰球少年远赴北美,其中包括夺得全国少年冠军的北京队9个孩子,至少主要原因之一是为了寻找这种“理由和出路”。
而今,这种状况有所改观。北 京101中学、十一学校等中学和中央财经大学等高校间断性招收个别冰球特长生。冰球联赛中,U14的初中队伍也增加不少,可以达到一校一队了。但是这些政策性的支持力度仍偏小,也缺乏连续性,对北京青少年冰球的高层次发展更显动力不足。现在,U18高中组别的队伍仍凤毛麟角,不少冰球孩子还是转会到国外,最多时一个夏天可达三四十人。
陶莽:齐齐哈尔体育局联合当地学校,开展冰球进校园活动。学校的体育课会拉到市里的冰上运动中心进行,由体育局出场地、教练和护具,一揽子解决冰球运动成本过高的问题。当地的学生不但冬季有冰球课上,夏天也可以进行冰球训练,时刻保持自己的运动状态。
但是,包括北京在内,冰球发展的延续性并不好,孩子们打冰球只是业余爱好,进入中学后,随着学业的加重,很多已经展现出一定天赋的孩子放弃了冰球,这是中国冰球的损失。
王敬泽:目前,全国U17以上还在打球的孩子凤毛麟角,U14比赛在各地却很红火。在成都、重庆、武汉、杭州等南方城市,冰球都在快速发展。
中国的冰球要扩大普及程度、提升实力,就要打通上升的渠道。现在从小练冰球的孩子在高中阶段面临两条路,如果仍对冰球保有热爱,想延续冰球生涯,就要去北美读高中,参加青年联赛,要么就放弃冰球,在国内上高中、考大学。中国冰球现在要做的是打造两个体系,一是将冰球纳入升学体系,打造中国大学生冰球联赛;二是建立职业联赛,想打冰球的孩子在十六七岁从青年联赛打起,最终成为职业球员。这两个体系还在形成当中。
陶莽:一套冰球护具置办下来,便宜的几千块钱,高档一些的可能过万。单单购买一套护具还不算完,想要打好冰球,还需要聘请教练,教练的水平不同,收费不同,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此外,打冰球需要专门的场地,每次训练也要支付一定的场地费用。如此林林总总地算下来,学冰球的成本还真不低。
所以,近些年冰球青少年培训开展最好的地区不是传统的冰雪强省黑龙江,而是首都北京。北京的经济条件全国领先,又有明星效应,很多家长纷纷效仿,在孩子中形成了一股不小的“冰球热”。良好的经济环境也吸引了很多东北的优秀教练前来助阵,北京青少年的冰球水平提高很快,甚至多次战胜过东北的同龄队伍。
王敬泽:其实,投入冰球运动所需花费不一定昂贵。给孩子买一双冰鞋花3000元,也有比较便宜的。有些国产的冰球装备质量也不错,但家长不买,互相攀比,就有了现在的结果。这还导致很多现役球员提前退役,因为当球员一个月挣几千块,当教练赚课时费,一个月甚至能拿到10万块。从俄罗斯请一个特别好的球员来当教练,也用不了这么多钱。种种现象说明行业结构上有冷热失衡的情况。所以,冰球运动在中国需要花时间和精力普及下去,场地多了,教练多了,竞争多了,就会回到合理的状态。
柏强:在北京冰球协会注册的4300多人中,约80%属于所谓的“中产阶级”家庭。但是,若仍称冰球是“高大上”,甚至“贵族运动”,也欠准确。对此,球迷和家长们的看法不一。不少家长虽也承认费用偏高,但对比那有形无形的预期收益,甚至对比当下钢琴、外语等家教课程的价码,仍感觉物有所值,况且为了孩子的前途,家长什么都舍得。
一些业内人士认为,冰球是集体项目,训练和比赛多为团体形式,比起网球等项目一对一的训练和比赛形式,花费相对少些。同是冰雪项目,花样滑冰训练和考级常常需要一大块冰面,而冰球训练常是20个孩子共用一块场地,占用资源与花费会小很多。
冰球装备花费占比较大。当年,许多装备国内没有,家长要从国外购买,托人带来,花费很大。现在,冰雪运动热度上涨,一些国际知名品牌的装备在国内有了经销商,购买方便,价钱也下来了。而且,人们对装备使用的观念也改变了,不会一味追求顶级品牌,尤其是小孩子的训练护具等,合适够用就行,花费更趋于合理和经济。
柏强:这些年,北京能够进行冰球训练和比赛的冰面大大增加,但政府管理和学校开办的冰场由于种种原因大多处于封闭状态,对外开放的多为私营冰球场馆。私营冰球场馆追求利益最大化,其维护、使用的费用本来就高,加上教练费用日益看涨,冰球孩子的消费成本自然不会太低。
在北美国家,政府建立了许多冰球场,让社区配套使用。国外许多大学的冰球场也对外开放,并将其作为大学排名的加分因素。在加拿大,一些散滑冰场每小时的收费才2.5加元,极大方便了冰球孩子的训练。
王敬泽:加拿大和俄罗斯是目前世界上冰球发展最好的国家,各有着一套独特的青训发展模式,但同样有国家的扶持。例如场馆建设方面,当地冰球俱乐部可以以低廉的价格从政府手中获得土地。在这两个国家,冰球是平民运动,价格低廉。
近几年,中国一些城市大量兴建冰场,吸引了大量青少年投身冰球运动。现在全国冰球发展最好的是成都,大型商场大多都有冰场,是除北京之外冰场最多的城市。那种冰场虽然打比赛不行,但作为训练场地够用。再加上成都的培训体系完整,有带动作用,发展得很快。
中国目前还没有职业联赛,一些全国性比赛参赛阵容东拼西凑,那些早早转行当教练的球员常常要回去参加这种比赛。冰球从规模和观赏性来说是有潜质的,曾经有一家公司想促成职业联赛,花了几千万元,电视转播合同也谈好了,主管部门的犹豫导致这项合作以遗憾收场。
其实,中国创办职业联赛有自己的优势,有愿意投入的企业,有正在形成的冰球人口,俄罗斯、日本、韩国也有便宜实用的球员可以做我们的外援,组建一支初具规模的职业球队问题不大。
汪大昭:冰球能不能职业化,取决于社会资源配置和市场 选择,不是凭热情办联赛就职业化了,至少 要有十几支队伍具有自我“ 造血 ”能力,完全通过打比赛养活自己,并能在人才培养和流动等方面得到教育部门、体育部门的政策帮扶,持续发展。既要看准方向,又要选准切入点,水到渠成。
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期间,我走马观花顺带了解当地冰球开展的情况。加拿大将冰球视为国球,男女老幼都是冰球迷。温哥华的中小学很少有自建冰场,孩子们放学后纷纷跑到社区小冰场上玩个痛快,只收两块加元,算是租借冰鞋的费用。如果问家长是否支持孩子打冰球,人家会觉得是个奇怪和费解的问题。有了这个氛围,举办各种名目和档次的比赛成为城市生活的组成部分。有了这个基础,俱乐部球队出战职业联赛成为城市文化的标志。
世界各国都有建立在自己国情之上的体育选择,中国正在通过广泛推进冰雪运动,成为全天候的体育大国。北京冬奥会在即,届时冰球赛场一定是备受关注的热点。国际冰球联合会破例给中国男队参赛名额,一定要利用好难得的学习机会。
来源:《新体育》2021年第12期